“好端端的985碩士,怎么不找個正經工作,是不是找不到?”
聚餐上,面對親戚又一次表面關心、實則揶揄的詢問,英俊內心毫無波瀾,隨口找個話頭搪塞了過去。
這放在一年前,她已經毫不客氣地回懟了,但如今她深知,所謂的職業好壞,不過是社會對人的規訓。
在“只有公務員才算正經工作”“沒有編制就沒有前途”“進不了大公司就廢了”的價值判斷下,考公考編的獨木橋上擠滿了人,應屆生無不對大廠趨之若鶩,仿佛只有如此,人生才算“上岸”。
英俊也層曾有過很標準的答卷:考上金字塔尖的高校,畢業進入體制內,每一步都走在正確的、令人羨慕的軌道上。然而,一眼能看到頭的安穩和復雜的職場,也讓她像泄了氣的皮球,越來越干癟、乏力。
那不是她想要的生活。于是,她毅然決然辭職,“從心”出發,轉型成了一名寵物殯葬師。
事實上,有越來越多的年輕人正在像英俊一樣,開啟自己的“脫軌”人生——扮“紙片人男友”、當上門廚師、陪拍甚至是扮演送貓去絕育的人……在這些“二溜子”職業里,他們不斷創造新玩法、新規則,賺取詩與遠方的船票。
對于他們來說,世界是個游樂場,賺錢固然重要,但更不能浪費了這張體驗的門票。
英俊,寵物殯葬師
放下體制內鐵飯碗,去當毛孩子的靈魂擺渡人
這是一場屬于小狗的鮮花告別禮。
雛菊、白玫瑰、百合、向日葵……各種鮮花圍成的花圍中間,萌寵靜靜地躺在臺子上,身上蓋著小蓋毯,蓬松的毛發散發著香薰沐浴露的味道,仿佛睡著了一般安詳。桌子上放著它生前的彩色照片,還俏皮地眨著眼睛。
沒有靈堂,沒有棺木,沒有凝固的沉重和肅穆。和外人想象中“不吉利”的喪葬不同,暖色的燈光下,寵物們好像只是離開了病痛。
“如果離開的小動物會化作星星,那寵物殯葬師就是種星星的人。”在英俊看來,送小動物最后一程的這份職業。讓自己很驕傲。
但這份感動,并沒有獲得世俗的認可。
店面才剛剛建成開業,差評和投訴就如潮水般涌入。英俊懵了,創業開店預算嚴重超支的時候,她沒有哭;跑遍當地所有寵物醫院,做地推遭到冷眼的時候,她也沒有哭。但這次她再也忍不住了。
她很快就了解到,這些無故的差評,都是因為周圍的鄰居和商鋪覺得“晦氣”,對她的店鋪意見很大。
“寵物不是在這里火化,只是在這做一些基礎的沖洗和告別儀式”“大家的建議我都有收到,也會完善殯葬過程的細節”“懇請大家的理解,拜托了”……
對鄰居們曉之以情,動之以理,接待了社區和有關部門人員的幾輪上門。等到終于可以順利開業的時候,英俊長舒了一口氣。
很多人對死亡避之唯恐不及,但英俊覺得,她面對的是主人對寵物的愛和責任。
她聽到過很多溫情的告別。在一只15歲的長壽泰迪的告別儀式上,一個女孩泣不成聲“你為什么不能再等等我,等我真正長大成人,找到愛我的另一半,他也會同樣愛你……”
狗狗從女孩小學陪伴到了大學畢業,一晃就是一整個青春,已經是家人的存在。
“寵物殯葬師的責任,就是讓主人和毛孩子家人好好告別。”英俊說,開業以來,她聽到過太多不舍,也更加堅定自己從事這行的信念。
英俊的店鋪365*24h營業,有時在半夜接到顧客的電話,她也會揉著惺忪的睡眼從床上爬起,開車去接客戶。
為了給主人帶去更多心理安慰,她還用心地對店內產品進行迭代,包括更新寵物紀念品、骨灰盒和寵物祭祀品的款式,讓主人能燒給回到母星的寵物。
開業短短一年,英俊門店的營業額已經從千元漲到月營收8萬元,遠比當初的體制內鐵飯碗要豐厚得多。
辭職前夕,她一度猶豫,害怕自己會后悔放棄體制內的體面工作。但真的走出圍城,辭職當寵物殯葬師、成為和生死打交道的擺渡者,她發現自己變得如此輕盈,“從來沒有一刻感到后悔過。”
棠棠,紙片人男友coser
談跨次元戀愛,還能賺錢
紅瞳棕發,金絲眼鏡,一米八的身材套著西裝馬甲,棠棠走在街上,自成一道風景線。
但更加引人側目的事情,還在后面。
“陸沉!”正在婚紗店里等待的女主角露出了驚喜的笑容。棠棠快步向前,給“未婚妻”遞上一束紅玫瑰,笑意盈盈地吻了一下女主角的手背,寵溺地說道:“久等了,我的兔子小姐。”
棠棠扮演的“陸沉”,是國產乙女游戲《光與夜之戀》里一位很受歡迎的霸道總裁。身為一名cos委托,她正在出租自己,讓二次元的人物走到三次元。
具體來說,單主支付一定的時薪,棠棠就會扮演成其喜愛的戀愛游戲角色,陪同吃飯逛街、打卡拍照、聊天游樂,完成其與“紙片人”談戀愛的愿望。
為了給單主帶去沉浸式的體驗,棠棠首先要做的,就是盡可能地讓自己的扮相更加高大帥氣。比如她看起來寬闊有力的肩膀,其實是“增肌神器”墊肩——從親手把墊肩縫在束胸上,再到效果更好的墊肩背心,她全都嘗試過,出街的時候顯得雄偉很多。
“有時還會通過增高鞋墊外加鞋子的高跟,墊到一米九左右。”棠棠說。
并且要熟記角色的閃光點,讓單主在現實里體驗一把游戲里的心跳。比如陸沉每喊一次經典臺詞“兔子小姐”,她都能感覺到單主愈發滿意的神情。
但遇上一些技能比較多的角色,就沒那么輕松了。
棠棠第一次接單,開局就碰到了一個冷門角色:動漫《jojo的奇妙冒險》中的迪亞哥,在劇中被稱作“英國賽馬界的貴公子”。
好巧不巧,和單主在公園里散步的時候,正好看到一個騎馬的地方,秉持著“客戶至上”的原則,沒騎過馬的她硬著頭皮上馬表演了一番。
然而,墊著十厘米高度的她,從踩在馬鐙的那一刻就開始感到害怕了。她狂咽口水,等到馬兒開始跑動的時候更是肉眼可見的局促不安,恨不得緊緊摟住馬脖子。
但她還沒忘記自己的人設,按下心頭的恐懼,強行昂著頭,假裝鎮定地安撫馬兒,好像一切都在掌控之中。
就這樣顛簸了整整10分鐘,最后下馬時,棠棠兩腿都在發軟。旁邊的單主看到她的窘樣,樂不可支,抹著笑淚安慰她“沒關系的”。
原本有些擔心沒有滿足單主期待的她,這才放下心來:“女孩子們都很寬容的。在我接到的單子里,沒有遇到過很過分的人。”
那一天,她陪了對方9個小時,時薪40塊錢,減去自費買cos服的幾十塊錢(雖然扮演的角色可能身家上億),一天凈賺300。
但做cos委托賺錢,有時也像小美人魚踩在刀刃上一般疼痛。畢竟穿著10厘米的內增高,還要陪單主暴走,一天下來只會覺得自己的腳在扭曲尖叫。
夏天的時候,在將近40度的天氣里還要穿著長褲西裝。棠棠原本的頭發及腰,但接單的時候不得不別起來,還要再戴上悶熱的假發。
但每次收到單主“真的太還原了,眼神都和老公一樣溫柔。”“我要給我朋友炫耀!男朋友走入三次元!”的好評,她又覺得能干自己感興趣的工作,辛苦都可以抵消。
現在,她已入行大半年,妝造越來越得心應手,收費也從時薪40塊小漲到了60塊,甚至果斷辭職,當起了全職的委托coser。
“行內頭部coser可以日薪上千,我離她們還有很大的差距。”棠棠說。
桃桃,上門廚師
放下對錢的執著,做最快樂的乙方
“你過來做飯的時候能再帶一個服務員嗎,在旁邊端菜、收拾一下。可以給你加價。”看到顧客頗有些派頭的要求,桃桃愣了一下。
作為本地第一批入局“上門廚師”的人,桃桃深知這行做的多是回頭客生意,多一個大方的客戶意味著多一份穩定的收入,因此面對客戶的合理需求,她都會盡力滿足。
但這一次,她想都沒想就拒絕了,“不好意思,我是一個人做飯,沒有團隊。”
在桃桃認識的人里,的確有人把上門私廚變成了大生意,帶著團隊和徒弟,風風火火地賺錢,一個月就能掙她一年的錢。
但桃桃并不想采取這種模式,“那樣雖然能掙大錢,但我這個人比較佛,不想為了錢為難自己。”
桃桃介紹,像前文一樣擺出甲方姿態、給幾個錢就想使喚人的,她會搖頭就走;加錢洗碗、打掃,她也只是偶爾接。
雖然是“最拽乙方”,但桃桃憑借價格公道、手腳麻利,訂單也接連不斷。
清晨,天才蒙蒙亮,還帶著初秋的寒意,她就一路風馳到菜市場買好新鮮的肉和菜,8點鐘,她已經在客人家系上圍裙,準時開火燒菜。
熱鍋倒入油,利落地切、炒、燉。毛血旺、紅燒肉、魚香肉絲、蒜蓉粉絲蝦……忙活到下午一點半的時候,10道菜齊齊擺上桌子。
精致的擺盤獲得了客人的一致好評。桃桃笑笑,在微信上和客人算清了做飯的人工費300就離開了。
“上門做飯”大半年,桃桃的價格一直沒變:十公里之內,5個菜,120塊錢;十五公里之內,150塊錢;二十公里以上只接10個菜以上的聚餐。桃桃最瘋狂的時候一個月能接二十幾單,不是在做飯,就是在做飯的路上,月收入4000。
幾乎天天滿勤的勞模廚師時間表,換來這點薪水,在外人看來有些不值。
但桃桃本身對賺錢很佛系,“上門做菜這個副業,每個月掙個千八百的也就夠了。”
之所以愿意賺這個辛苦錢,用桃桃的話來說,一是因為“窮”,二是因為閑。她在一家咖啡店里工作,空閑時間很多,又正好能趕上飯點做菜,把做飯當副業有天然優勢。
當然,更重要的是她有自己的一套“金錢哲學”:“放下對錢的執念,你就會發現世界美好了很多。”
不管是副業還是主業,桃桃“一毛都攢不下來”,但她絲毫不焦慮,因為她總是在路上。用廚娘的工錢再加上工資,桃桃曾孤身走遍了大半個中國的城市。
在她眼里,上門做菜就是為了掙路費。等掙得差不多了,她會迅速脫下圍裙,背起行囊出發。花完了錢,她又會回到方寸廚房之間,為下一次出行積蓄資金。
就像現在,她決定再過一段時間就飛去新疆,看看那里純凈的山和湖。
但她也強調,隨心所欲雖然很爽,如果不能養活自己,還是要量力而行。
(文中人物均為化名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