世界家紡看中國,中國家紡看南通。
法式全棉豆豆毯、高克重牛奶絨、提花燙鉆四件套、萊賽爾天絲夏涼被、玻尿酸蠶絲凝膠枕……無論身處哪個城市,熱衷線上購物的網友們都能發現一個“秘密”:大部分床品套件,都來自于江蘇南通。
再往細里說,是來自南通疊石橋國際家紡城。在那里,汪小菲大手筆的兩百萬床墊可能不常有,但兩百來塊的床上四件套那是應有盡有,任君挑選。
南通的家紡行業到底有多厲害?數據說話,早在2021年,南通家紡市場年交易總額就超過了2300億元,憑一己之力,供應全球超60%的市場。
不但如此,南通家紡床品的年產量已超過12億件,平均每分鐘能生產1350套套件、670條被子和340只枕頭,占據全國家紡市場的半壁江山。每天的快遞包裹量更是超240萬件,平均每分鐘就有1680件發往全國各地,“南通家紡指數”儼然成為業內的重要風向標。
截至目前,南通家紡形成了涵蓋“織、染、印、成品、研發、物流”的完整家紡產業鏈,各個環節面面俱到。10多個鄉鎮被裹進了這一產業,從業人員有40多萬,形成了草根創業的集聚效應。
別看現在的南通家紡聲名在外,常年車水馬龍。事實上,由農民自發而起的南通家紡產業,不僅險些被扼殺在襁褓里,也曾在世界金融危機下艱難“過冬”,還面臨轉型前的黑暗期,歷經種種波折,才打開了今日的局面。
從無序、低水平的布坯市場,發展為中國最大、世界前列的家用紡織品市場的龍頭,一個千億產業在短短幾十年內拔地而起,屬于南通家紡業的“淘金”故事,還在繼續。
01
興于“地下”市場
南通家紡如何騰飛
“浪奔,浪流,萬里滔滔江水永不休……”
1980年,描繪上海幫會傳奇的《上海灘》首播,轟動一時。同年,與上海隔江相望的小城南通,“不安分”的種子正在破土。
在如今南通通州的川姜鎮和海門區的三星鎮交界處,有一座因橋墩用石條井字形疊起而得名的“疊石橋”,因為尷尬的地理位置,被視為“三不管”地帶。靠著這種特殊的“掩護”,疊石橋成了地下商品交易的“避風港”。
為了生計,當地村民常在這一帶進行票證交換,有時會出賣像繡花枕套這樣的手工活計。這里多說一句,南通的紡織業本就有著扎實的基礎,最早可以追溯到1899年,愛國實業領袖張謇創辦的以大生紡織公司為核心的企業集團。
雖然因為戰爭原因,南通的輕工業經歷過斷檔,但底盤還在,紡織向來是南通百姓賴以生存的手藝之一。
沒想到,繡花枕套竟然大受歡迎。村民們有樣學樣,紛紛出售枕套、花線、床單等貨品,攤位一度發展到近200個,“疊石橋賣繡品”的名聲不脛而走,前來選購的人越來越多。
然而,紙包不住火。1981年元旦后,海門工商局組織大批執法人員突發檢查,經營者四散逃離,談話、筆錄、處罰相繼而來。
幸運的是,時任三星鄉黨委副書記的曹建平,急赴南通工商局“求情”,才讓疊石橋一帶的繡品市場得以起死回生。1983年,在疊石橋東被劃出了6畝農田,搭起了簡易攤位;而在疊石橋西的智浩村,同樣搭起了竹棚市場,疊石橋周邊兩大市場的雛形就此形成。
依托這兩家簡易市場,一批不甘平凡的年輕人,或加入銷售大軍,或創辦家庭工廠,來自南通的繡品,源源不斷地售往各個城市,初步奠定了疊石橋繡品遍布全國的銷售網絡。
1992年,海門、通州兩市政府分別興建了疊石橋家紡成品市場、志浩家紡布料市場,當地加工戶大量出現,上百個家紡品牌在南通誕生。
在疊石橋的財富梯隊中,羅萊家紡創始人薛偉成、薛偉斌兄弟屬于典型之一。1999年元旦,首家羅萊家紡專賣店在南通人民路開張,即便中高檔700~1200元/套的零售價堪稱行業最貴,現場成交依然火爆。
2000年,羅萊銷售收入5700萬元,在業內還排不上名號;但到了2002年,憑借近200個加盟商,羅萊銷售收入快速增長至1.7億元,躋身行業三甲;2004年,羅萊首次榮列同類產品市場綜合占有率第一,霸主地位從此延續至今。
隨著中國加入WTO,“疊石橋國際家紡城”也正式投產建設,從一期到三期,從5萬平方米擴展到100萬平方米,南通疊石橋家紡宇宙正式形成。
依托人口紅利,以及井噴的外貿需求,南通家紡行業一日千里,勢不可擋。
02
遭遇金融危機重創
家紡業面臨生死關
然而,“有貨不愁賣,躺著也能賺錢”的黃金歲月并沒能持續多久,危機總在不經意間悄然而至。
乘著外貿東風的那些年,疊石橋家紡市場有很大一部分廠商做的都是代工、外銷生意,賺得盆滿缽滿。
較低的資金投入、豐厚的收入回報,讓南通的家紡市場由飽和變得擁擠,在此情形下,國外客戶擁有廣闊的選擇空間,造成企業之間互相壓價,競爭激烈,沒有一家敢單獨提價。導致毛利率一度能達到70%-80%的南通紡織品行業,越做越窄,變成了微利行業。
價格提不上去的同時,南通家紡還得咬牙承擔勞動力成本、原材料成本等各環節的漲價,最終這些全都累積成為企業的負重,為日后的問題爆發埋下“導火索”。
惡性循環還在繼續。由于家紡行業門檻低,花型等外觀設計就是核心競爭力,為了搶訂單,“山寨”、“盜版”等亂象層出不窮。
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臺灣東帝興集團的維權事件。東帝興于1995年在南通成立了江蘇南通翔升貿易有限公司,從臺灣引入了先進的生產技術和百余款全新印花面料,反響熱烈。
眼見東帝興的產品成了“爆款”,南通當地工廠通過抄襲外觀設計,加上更為低廉的面料,不斷“截胡”,忍無可忍的東帝興最終決定走法律途徑維護權益。東帝興的舉動使得矛盾激化,工廠老板們圍在東帝興門口“討說法”,事情越鬧越大。
為了徹底扭轉風氣,南通家紡城打響第一槍,成立了全國首家基層版權管理辦公室,從嚴處理。如今,南通家紡市場內已形成“行政處罰、民事調解、司法介入”三位一體的知識版權保護體系,所有門類家紡產品版權登記、專利授權可在7個工作日內辦結,攜帶版權證書到快維中心開具侵權認定,不到三天時間就能處理完畢,實現快速止損。
正是得益于這種決心,南通家紡行業實現了量變到質變的飛躍。大大小小的工廠店各有特色、百花齊放,南通也成為了全國知識產權保護地最好的區域之一。
好不容易風波剛剛告一段落,又趕上了2008年金融危機爆發,外需塌方兼之人民幣升值,很多以承接外貿加工訂單為生的南通企業,面臨至暗時刻。
要知道,2006年,美元兌人民幣的匯率是8.2的時候,一張床單可以賣到84元人民幣,而當2008年匯率變成6.8,同樣的床單只能換回70元,利潤大幅縮水。
據統計,2009年初,南通3%左右的規上家紡企業陷入瀕臨破產的境地,而規下企業中,更有10%的企業在死亡線上掙扎,哀鴻遍野。
幸運的是,互聯網浪潮的到來,讓遭到重創的南通家紡業,再次煥發了“生機”。一邊是家紡領域的世界工廠,一邊是新型的電商與龐大的內需市場,供給端與消費端的強勢結合,抖落出了蓬勃的新消費世界。
03
與時俱進轉戰電商
“變形計”還在上演
2013年,中國網絡購物用戶規模突破3億人,全年網絡零售交易額達到1.85億元,中國成了世界上最大的網絡零售市場。
捕捉到變化的南通家紡業,迅速開始了“轉型”行動。2014年,全國家紡電商交易總額約600億元,其中50%賣家、70%發貨均在南通。
據企查查統計,2015年前后,南通家紡電商企業注冊量開始極速增多,2016年,南通新增0.4萬家家紡電商企業,同比增長80.9%;此后數年,南通家紡電商企業數量維持高速增長。
在疊石橋一帶,家紡廠家的電商玩法各有側重,有的直接面向C端消費者,比如像擁有品牌護城河的羅萊,線上銷售模式就以“電商直營店”為主。
而中小工廠,則會選擇向“南極人”、“北極絨”、“恒源祥”等購買使用授權,進行貼牌生產后,再面向消費者進行線上銷售。畢竟,品牌的打造是一個漫長的過程,還需要投入巨額資金,且新興品牌在電商平臺的搜索權重也不靠前,權衡之下,“借力打力”是上上策。
2018年開始,南通家紡企業又“恰逢其時”地站上了直播風口。當年“雙十二”前夕,在疊石橋家紡城里,淘寶極有家的家紡直播節互動總量高達1185萬人次,直播帶來的成交額同比增幅超過500%。
至此,南通家紡業的運轉方式再度發生變化:完成由最初的批發零售、上線電商平臺銷售,到網絡直播、超前預售的“三級跳”。
據南通市電子商務會統計顯示,2022年兩大家紡市場抖音、快手等直播平臺去年銷售額達300億元,較上一年增長50%。
機遇與挑戰總是相伴相生。直播帶貨加速了產品的新陳代謝和變現周期,沒有豐富的新品去迎合快節奏的網絡消費市場,就無法站穩腳跟,平均每小時誕生15件新品——這是南通家紡市場現在的創新研發速度。
同時,為了擺脫原來低價內卷的困局,滿足不同人群的消費訴求,家紡廠家們將更多精力聚焦到了產品開發端,主動跳出“舒適區”,換個“姿勢”領跑。
紡織雖然是傳統行業,但發展到今天已不再傳統,哪怕是一根纖維,也大有文章可做。同樣的40支、60支、90支面料,在透氣性、脫色等方面都會因為工藝的改良,產生不同的體感。
目前,南通兩大家紡市場已集聚了金太陽、嘉宇斯、豪申等面料研發設計龍頭企業,云集各類家紡研發設計機構200多家、研發設計師逾萬名。90%規上家紡企業擁有研發團隊或設計室,每年推出超2萬件設計作品,成為行業創新策源地和潮流風向標。
從提籃叫賣的地攤市場,到國際知名產業園區,南通“四件套”不僅成為人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必需品,也成就了一個區域優勢支柱產業——高端家紡規模位居世界第三、全國第一,在國際市場躋身世界“三大家紡中心”之列。
對于未來,南通家紡有著宏大愿景——建成產業規模世界領先、制造能力世界先進、南通家紡區域品牌世界知名,并具有持續創新能力的世界級家紡產業集群。
“樞機之發動乎天地,衣被所及遍我東南”。這個聞名海內外的“紡織之鄉”,還將上演怎樣的傳奇,不妨拭目以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