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超頭在直播間里一句話,所有的庫存全部賣空,那天公司所有人都在忙前忙后解決備貨問題,不怕TA賣不出去,只怕我們供應不及。”
這是品牌營銷負責人安娜所講述的,第一次與超級頭部主播合作給她留下的深刻印象,也是自直播電商興盛以來,直播帶貨“魔法顯靈”的一個切片。然而談及后續(xù)與各類主播的合作,安娜認為水比想象中深。
早年頭部主播聲名鵲起時,一度被視為消費者代表。理想情況下,主播為消費者“把價格打下來”,因其驚人的影響力號召力,商家也能獲得銷量、營收等各類回報。
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數據顯示,截至2021年6月,我國直播用戶規(guī)模達6.38億,占網民整體的63.1%。其中,電商直播用戶規(guī)模為3.84億,占網民整體的38.0%。直播消費融入日常生活后,職業(yè)主播人數迅速上漲。數據統(tǒng)計,在更早的2020年,中國網絡表演(直播)行業(yè)主播賬號就超過了1.3億,其中日均新增主播峰值為4.3萬人。
而如今李佳琦公眾形象的轟然倒塌,掀開了直播電商欣欣向榮的另一面,事件發(fā)酵一周后,對品牌的影響肉眼可見的還在擴大。至9月20日,“花西子公關部或集體離職”沖上熱搜,針對品牌定價的批評已經演化成網絡迷因,品牌形象幾乎跌至谷底。
“業(yè)內不奇怪李佳琦暴雷,也不奇怪他態(tài)度差。”商家們對李佳琦事件多有類似看法。消費者驚異、憤怒于李佳琦“變質”之時,不少商家早已開始思考當下與主播的合作模式是否合理,以及直播帶貨的未來將走向何處。
商家“苦”超頭已久
李佳琦跌入輿論深淵,商家們心情復雜。
在平臺與商家共同組成的傳統(tǒng)電商生態(tài)里,橫空出世的主播形成第三方勢力,并掌握了不少主動權。主播,尤其是超頭突出的購物號召力在走量方面效果顯著,有知名度的品牌可以直接降價走量到一個傳統(tǒng)營銷手段很難達到的數字,知名度較低的品牌選擇與超頭合作還能為其迅速打開市場。
安娜的品牌與超頭合作時正值初入市場之際,因為與主播接洽順利,對方也對產品十分認可,在直播間多講了兩句,庫存迅速逼近紅線。
與高銷量對應的是商家需要在價格上讓步。在提及給到超頭的價格優(yōu)惠時,安娜一連把破價說了好幾遍,“正常單價變成同價賣三份,已經讓到底線中的底線。銷量在那兒賺是肯定有得賺,只不過賺到的一半都給出去了。”
價格是超頭的金字招牌,長時間以來主播與商家圍繞價格博弈,以維持“全網最低價”保證對消費者的吸引力。2021年李佳琦參與的綜藝節(jié)目《所有女生的offer》便是聚焦主播如何代表消費者去與商家談判砍價,節(jié)目宣傳語明白地寫著:讓“所有老板”心痛,讓“所有女生”心動。
商品折扣之外,商家還需支付坑位費和傭金。坑位費類似于廣告費,不與銷售情況綁定,僅與主播咖位相關。據業(yè)內人士透露,超頭坑位費的價格區(qū)間從幾萬到幾十萬不等,抽傭比例在30%到40%左右。
另一位電商業(yè)內表示,頭部主播對保價時長的要求也越來越高,從常規(guī)的30天一路上漲,高昂的費用加上嚴苛的條款讓不少商家望而卻步。此前超頭與品牌也有過公開的沖突,2021年“雙11”期間,李佳琦因歐萊雅承諾的“全網最低價”沒做到,要暫停和歐萊雅的合作,后續(xù)以歐萊雅道歉退款收場。
在此模式下,頭部主播可以拿走商業(yè)鏈條中的大頭利潤,且面對商家時相當強勢。據上述業(yè)內人士的經驗,如果你不是頂級名牌,與超頭合作幾乎沒有“談判”空間,整個流程基本是他說一個數字,你去想辦法消化這個數字。
這套模式發(fā)展至今,商家與平臺都意識到不能讓超頭坐大。一方面商家發(fā)現超頭的魔法并非百試百靈,個人主播對應的消費群體非常固定,也有他們“無論如何都帶不出來的品。”比如李佳琦帶不了男士美容護膚,就是美妝圈的共識。
為免天價坑位費打水漂,以及持續(xù)的低價出貨反噬品牌經營體系,一些商家開始尋求多平臺出貨、自播、矩陣投放等繞開頭部的方式。業(yè)內也逐漸認清,利潤率低退貨率高的品類與直播帶貨模式不相適應。
另一方面,淘寶、快手這類聚集大主播的平臺也在去頭部化,鼓勵中腰部直播和商家自播。但商家將目光從超頭轉向中腰部后,又可能遇到另外的“潛規(guī)則”。
不只消費者退貨
退貨率是直播電商的老大難問題。
《2020年中國直播電商行業(yè)研究報告》顯示,直播電商平均退貨率為30%-50%,高于傳統(tǒng)電商退貨率的10%-15%。今年7月,“抖音珠寶退貨率90%”的話題沖上熱搜,盡管后續(xù)抖音電商相關負責人結合珠寶品類的特性解釋了退貨率屬于行業(yè)平均水平,高退貨率仍然困擾著大多數商家。
興趣電商與貨架電商基于不同消費動機,貨找人的推薦機制引導了大量激情消費,與隨之而來的“沖動后悔”。當下電商售后保障體系完整,退換貨對消費者而言都很便捷,只是這份壓力傳導到商家側就顯得格外得不償失。
直播行業(yè)中的造假亂象,讓本就居高不下的退貨率雪上加霜。
純傭模式近年來多被中腰部主播和MCN機構采用,超頭坑位費水漲船高還有翻車風險,與中腰部簽純傭金按銷量階梯式結算對商家而言更劃算。為保證銷量有兜底,商家與主播之間的合作類似于“小對賭”,你賣到這個數字,我支付你相應的酬勞。
水分正是出自這一環(huán)節(jié),“做數據給金主看”在直播間同樣“適用”。據美妝品牌主的親身經歷,找腰部主播非常容易遇到“買退”操作。“用我們預支付的傭金找人在TA的直播間刷單,再分批退貨,最后完成了要求拿走抽傭。等于是我們出錢買回我們自己的貨。”
繞開超頭選擇中腰部,既要考慮影響力差距導致的“賣不動”,又要防備暗箱操作數據造假。商家希望在直播帶貨模式中尋找確定性,盡管平臺有意整改亂象,但行業(yè)狂飆突進之時,相應的規(guī)范很難趕上層出不窮的造假新點子。
自播仍有迷茫
今年以來,以淘寶為代表的電商平臺愈發(fā)強調對店播的重視,并且把店播升格為構建平臺直播生態(tài)的關鍵角色。
9月6日舉辦的2023阿里媽媽峰會公布數據顯示,近一年在淘寶直播成交額破百萬的店鋪超過27000個,破千萬的店鋪直播間近4000個。過去一年,直播間為品牌引導沉淀的新會員超過1.2億,人均復購超過20次。
店播提供了一個新思路,即可以利用直播打造自己的私域引流器與運營渠道,不靠KOL自力更生完成獲客與轉化。
由于品牌彼時處于知名度建設期,安娜非常看中店播的營銷價值,不過一番嘗試之后,她得出的結論是:店播非常考驗商家的經營能力,回報可能不如預期。
“我們嘗試養(yǎng)過自播團隊,首先簽約主播的報價不低,基本的團隊構成包括主播、副播、運營、中控,再加上直播間、攝影、燈光等一整套設備的購買與維護,整體成本是比較高的。其次你得做好長期運營的準備,多數平臺的考核體系非常嚴密,時長與回復率要求很高,很難達到推流標準。”
即便前期投入與策劃全都到位,店播也比達播更難見成效。“除非你的貨品競爭力超強,否則店播很容易石沉大海。”安娜表示,許多品牌的店播都以低價作為引流籌碼,但實際操作里,中小商家困擾于“哪怕你有低價也沒人知道。”
達人直播間自帶流量,且選品豐富,消費者沖著人氣、也沖著大賣場氛圍去下單,店播就算時長拉滿,也只能圍繞自己的貨品做推薦。“不知道有你這個品牌、有你這個直播間倒還好解決,更棘手的是留不住觀眾,沒法讓觀眾像在達人直播間一樣養(yǎng)成定時搶下單的習慣。”
大品牌遇到的類似問題會相對少一些,但是大品牌的控價體系非常嚴密,很難做真正的極致低價。當下消費者對價格越來越敏感,考慮到店播起號與運營成本,多數新媒體運營會更推薦達播。
作為效果廣告時代最醒目的發(fā)明,直播帶貨幾乎已經成為所有商家必須考慮的營銷策略,只是在頭部強勢、腰部混亂、自播迷茫的生態(tài)里,還有大量的商家正在“摸黑行走”。
不過從另一個角度來看,這也可視作平臺的機會。野蠻生長之后,直播電商的下半場或將聚焦于誰能更快建立規(guī)范與引導生態(tài),讓交易各方都能獲得更清晰的回報。
文中人名皆為化名,如有雷同純屬巧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