淘特最近一次在阿里財報中被highlight,還是今年Q1。
當時,阿里巴巴在新聞稿中著重提及了淘特超3億的AAC數量,以及相比上個季度新增的2000萬活躍用戶。從那以后,后續的財報稿件里就不再提及淘特AAC數量,以及季度新增用戶的規模了。
道理很簡單,此前一個季度,淘特單季新增用戶這個數字還有3900萬;到Q1,這個數字就已經腰斬到2000萬了;再往后這兩個季度,大概是已經沒有什么披露的必要了。而淘特目前的體量,距離拼多多接近9億的AAC數量,還有相當大的距離。
目前來說,除了頂著個第四大電商平臺的title,淘特似乎身無長物。在燒掉數百億的資金后,從最近兩次財報中cue淘特的方式就能看出來,阿里越來越希望控制給淘特輸血的規模。
淘特迫切需要證明自己的價值。
01
臨危受命的特區項目
2019年春節前夕,一段名為《啥是佩奇》的短片因戳中了五環內外的情感紐帶刷爆網絡。這是為動畫電影《小豬佩奇過大年》拍的宣傳片,該電影的中方出品人是阿里巴巴影業。
幾天后,一條由徐崢主演的淘寶廣告在央視亮相,并因片尾馬云的友情配音再次博得關注。
這條廣告前半部分講退貨,后半部分講優惠,而與之對應的手淘特賣專區,和剛剛拉通淘寶天貓運營矩陣的聚劃算,都屬于阿里巴巴短期內在下沉市場頻繁動作的一部分,并標志著阿里在下沉市場對拼多多戰略反攻的開始。
此時的淘寶特價版,還只是由“天天特賣”團隊兼職打理的一個項目。
阿里此時仍然對自己的電商生態有著充分的道路自信。蔣凡在聚劃算發布會上說,無論手淘特賣區還是聚劃算,淘寶都要加速在下沉市場上發力,這將成為淘寶占據交叉用戶心智的關鍵動力。而更早之前,張勇在接受媒體采訪談及拼多多時更是淡定地表示,“你就當成在幫我開拓農村市場,教育用戶好了。”
這場下沉市場爭奪戰,對國內電商格局的重要性毋庸置疑,雙方都有必勝的理由。
于拼多多而言,中國的三四五線城市和廣大農村,聚集著最多的人口和最大的增長潛力,這個市場本身就大到足夠誕生千億美元市值的企業,何況還有借此向上突破農村包圍城市的可能。
于阿里巴巴而言,當用戶規模見頂,GMV增長日現頹勢,還未開拓的廣闊下沉市場是僅存的應許之地,拿下這片市場,光榮和夢想才能繼續延展,而丟掉這片市場則代表其統治的電商帝國被撕裂開了一條口子,具體的財富和抽象的意志都將從這里失血流走。
用王興當時的話說,這將會決定黃崢和蔣凡誰能成為新電商之王。
但隨著當年拼多多高歌猛進的多份財報出臺,聚劃算阻擊拼多多的失敗已然是板上釘釘。這一年盡管阿里和京東都下注發力下沉市場,拼多多仍然實現了113%的GMV增長,并成為史上最快突破萬億成交額的電商平臺。
于是阿里內部將低價商品的源頭,再向供應鏈上游移動,最終目光鎖定到了白牌工廠貨。
阿里決定整合天天特賣和1688旗下的供貨中心,成立C2M事業部,前端對應產品即為淘寶特價版,由原 1688 總經理、阿里副總裁汪海負責。除了給淘寶天貓負責人蔣凡匯報,汪海還同時匯報給阿里“十八羅漢”之一,B2B事業群總裁戴珊。
當年夏天,淘特的員工就搬出西溪園區,搬進了“西溪堂”創業基地,成為一個“特區型業務”。在阿里,同樣有特區型業務特點的還包括釘釘和阿里云,這凸顯出集團層面對淘特的期許。這期間,阿里給淘特劃撥了大量的hc,整個項目的員工數量很快從十幾突破千人。
2020年底,當淘特用戶破億時,C2M事業部正式從淘寶事業群獨立出來,汪海的匯報關系從雙實線匯報變成了單線匯報給戴姍。次年4月初,C2M事業部更名為淘特事業部,進一步弱化淘寶的印記,強化其獨立地位。
與此同時,更具象征意義的是,汪海也被晉升為了阿里合伙人。汪海進入最核心決策層,既標志著淘特過去一年的成績被認可,也說明該項目未來要承載阿里更多的野望。
02
付出這么多,淘特值嗎?
從淘特誕生的背景來看,它主要擔負著兩個方面的任務,分別是對外戰略阻擊拼多多,和對內拓展阿里的用戶群體,形成張勇所說的“完整的消費者服務矩陣”。從結果來看,上述前半部分任務淘特完全沒完成,后半部分任務雖然有明顯效果,但為此付出了巨大成本。這部分成本是否值得,還需要打個大大的問號。
對阿里而言,淘特最大的貢獻是在過去財年收獲了超過3億的年度活躍用戶,其中有20%從來沒有使用過淘寶或者天貓平臺。雖然阿里從來沒有公布過對淘特的投入規模,但有券商通過對阿里核心商業綜合單季虧損的測算得出,預計阿里對淘特和淘菜菜每個季度的平均投資規模在100億左右。
按照上述阿里公布的數據,我們假設淘特為阿里生態帶來了6000萬的純新增用戶,同時對淘特每年的投入為200億,那每個長尾用戶的獲客成本將超過300元。而根據億歐智庫的調研,阿里2021財年的獲客成本為477元。這樣來看,為吸引消費能力處于“后10%”梯度的用戶,淘特付出的營銷成本是否過高?
如此規模資源投入,對于當下努力降本增效的阿里來說,顯然是筆不小的負擔。這甚至使淘特的定位在集團層面發生了搖擺,一派希望淘特仍然保持投入做好工具人角色,另一派則希望其能盡早擺脫集團輸血,進入能自我維持的商業運作狀態。
這種矛盾的一個體現是,淘特在今年四月進入新財年后,先是把第一業務指標從關注用戶數增長,轉向關注GMV,但兩個月后又從GMV調整回反映用戶數量的MAC。
第一步調整表明淘特在向更成熟的電商平臺靠近,因為平臺的自我造血依賴于其上交易的貨幣化水平(GMV),光靠那些薅完一塊錢包郵就轉身離開的羊毛黨是沒有前途的,頂多只能在某份財報里臨時性地撐撐場面。
而在轉換業務目標兩個月后,第二步調整又使淘特回到了用戶數量指標上,則說明淘特在嘗試拔高平臺貨幣化程度的時候遇到了障礙。最可能的原因是,當平臺的補貼下降低價商品減少時,用戶的留存和復購出現了問題。而問題的嚴重性也使得阿里認識到,當前向GMV轉型的時機還遠不成熟,故而有了后續的糾偏回歸。
上面這些討論也跟淘特同期的產品運營策略調整相互印證。例如,跟業務第一指標調整的同時,淘特發布了兩個新的產品,分別是“淘特10元店”和“淘特100”官方直營店。如今前者已經“降級”成“3元3件”,后者在公司內部的重要程度更是早已下降到不再被提及。
至于淘特在戰略阻擊拼多多這方面取得的成績,則頗有些聊勝于無的意思。
如果以淘特重新上線的2020年3月為時間節點,到目前(2022年12月)為止的期限內,拼多多的營收從2020年Q1的65億增長到了最近季度的355億,月活從期初的4.87億增長到了7.5億,凈利潤更是從當季的虧損32億到如今盈利124.72億。從資本市場表現來看,拼多多在這期間股價漲了140%,同期阿里股價跌幅超過50%。
相較于淘特把廣告貼到拼多多樓下地鐵站的激進,對手這邊卻表現得風輕云淡。據《晚點LatePost》報道,2021年2月之前,拼多多也曾密切關注了淘特一個季度,不過在此之后,拼多多的多位員工對淘特的態度都是“不會關注,體量太小”。
03
扶不起的淘特,撕裂的阿里
目前看來,淘特對拼多多的阻擊哪怕不能被判定為失敗,但起碼也可以說是沒有建功。
對阿里來說,京東和拼多多的崛起都屬于戰略層面上的失誤,但這兩次失誤的意義有很大差別。
京東以自營為主的商業模式雖然搶走了一部分的電商份額,但阿里作為一個服務于第三方賣家的平臺,仍然可以憑借體量優勢,通過千千萬萬商家的主動性在性價比和SKU豐富程度等方面占據優勢。
而拼多多則跟京東不同,其模式跟阿里的淘系平臺是類似的,唯一的區別在于拼多多以低端市場為主,而阿里則是涵蓋了低中高全場景。這種商業模式上的異同意味著京東永遠不可能成為下一個阿里,但拼多多是可能的。
而從拼多多這幾年的“百億補貼”和“超星星品牌計劃”等動作來看,它確實正在努力嘗試向阿里的中高端腹地進攻;阿里顯然也清楚這一次失守的后果,所以才會以上文中的力度來阻截前者,這是此前應對京東時所沒有的。
不過如今的阿里跟當時已不可同日而語。曾經的阿里,可以居高臨下地說出自己的目標是要培養更多的京東;今天的阿里,連“仿造”一個拼多多都已經力不從心。
除了拼多多,短視頻平臺的電商份額也在快速增長,抖音今年將大步邁過萬億GMV的門檻,成為又一個頗具威脅的玩家。當互聯網高光不再,行業氛圍從講預期到講盈利,從講故事到講實際,越來越多垂直賽道的企業也在切入電商,類似B站、小紅書這些平臺都是例子。
阿里環顧四周,不知道哪個角落還藏有對手,又似乎處處都是對手。
從歷史經驗來講,任何組織告別蛋糕越做越大的發展階段后,之前依靠增長能壓制和化解的內部問題就會暴露出來。而扶不起的淘特背后,就是一個日漸撕裂的阿里。
說起來,阿里大概是國內互聯網公司里組織文化最特別的一家。除阿里以外,沒有哪個公司會如此大力宣傳自己是個靠道德和價值觀治理的公司。而如此務虛的結果,是阿里需要依賴特殊的政委制度,來不斷加強對員工的思想洗禮。
不過思想恰恰是世上最難統一的東西,因此,阿里內部頻繁的“整風”運動也就不足為奇了。
在2006年前后,曾有一批國際級的人才被引入阿里巴巴,這里面包括衛哲、吳偉倫、曾鳴、謝文、崔仁輔、黃若、武衛等人。他們有的是跨國企業的高管,有的是四大合伙人,還有商學院教授,總之顯然與之前以“十八羅漢”為代表的阿里土著不太一樣。
但這批人后來基本都已離開阿里,馬云談及這批空降兵的隕落時,感慨道“態度和選擇比能力重要”,翻譯過來就是在阿里“用人以忠”要壓過“用人以能”。當然,人總是有局限的,因此對組織的忠誠最后總是要具體落到對某個領導的忠誠上來。
上面這批空降兵的出事,最具代表性的是衛哲因中供團隊欺詐貪污引咎辭職。
在衛哲出事之前,馬云剛剛開始推行阿里合伙人制度。據傳,衛哲對這套制度不太滿意,認為這是馬云希望單獨控制阿里做出的安排,對于職業經理人來說包容性不夠。
在衛哲離開阿里的幾個月前,雅虎憑借對阿里增資獲得了更多的董事提名權;而在衛哲離開過后的幾個月內,馬云就主導了支付寶股權變更。這或許能部分反映出,當時阿里的內部土著元老跟外部職業經理人之間的激烈博弈。
在馬云逐漸退出阿里的日常管理之后,阿里人的忠誠需要新的寄托對象,比如頭把交椅上的逍遙子。張勇性格相較馬云要溫和低調得多,但論駕馭組織的能力則較馬老師不遑多讓。
他因在淘寶無線化轉型中立功而最終登上大位,嫡系大都出自淘寶,其掌權過程其實也就是淘寶這一派在阿里內部崛起的過程。這個過程中的關鍵一步,是淘寶一派在跟天貓的競爭中大獲全勝。
2014年,王煜磊接手天貓后,提出了一系列極其有效的增長戰略,曾經風頭一度蓋過天貓的唯品會早已半死不活,陳歐的聚美優品也在等待破產,只有天貓一時盛極。但沒過多久,王煜就因為雙十一刷單風波被免去職位。
跟王煜磊被免職同時發布的,是淘寶網總裁張建鋒被任命為淘寶-天貓-聚劃算業務總負責人,并向當時的集團COO張勇匯報的消息。在王煜磊下臺之前,他的職位是天貓總裁任,同時他主張進一步推動天貓的獨立運營,反對天貓重回大淘寶體系,或許在張勇看來這會是一種路線錯誤。
而隊伍一致的前提,從來就是思想統一。
更早之前,同為淘寶系出身的陸兆禧,也曾接任衛哲出任阿里巴巴集團B2B公司的CEO。可以說至此,張勇及曾經從淘寶一系走出的高管們,已經牢牢占據了阿里最重要的幾大事業線。再加上有支付寶那邊彭的支持,張勇的位置益發穩固。
但花無百日紅,張永和淘寶一派高管們或許風光,但絕不是高枕無憂,正如公司層面曾經獨占鰲頭的阿里都丟掉了消費者和投資人的青睞。
一座堡壘的漏洞,往往從內部產生。很快,蔣凡因個人作風問題鬧出軒然大波,而他曾被外界譽為阿里“太子”,在內部屬于極重要的人物。曾跟隨馬云21年,從阿里前臺小妹做到時任首席人力官的童文紅發了聲,“蔣凡由于個人家庭問題沒處理好,而嚴重影響了公司聲譽,要認真反思,也應該向我們抱歉”。
后來,有媒體報道張勇曾親自出面向另一位阿里創始團隊成員蔣芳求情,后者在阿里內部負責廉政工作,最輝煌的戰績就是“拿下”衛哲。但一個組織無論大小,最重要的就是平衡,很快網上就有了阿里高層共游千島湖,馬云親自帶蔣凡放生18公斤“魚王”的照片傳出。
最終,蔣凡被“放生”負責國際業務,既遠離了國內的社會輿情和內部紛爭,但也因為海外業務起點雖低但天花板足夠高的特性,保留了回歸的可能性。但盡管如此,對如今的張勇來說,阿里這架馬車內部棘手的問題還有更多。
企業增長時期有多少問題被掩蓋,失速時期則會有多少反噬等待降臨。可以預見的是,隨著全力推進的淘特業務的不理想,未來將有更多問題暴露和擴大化,并繼續加劇這個超過20萬人構成的商業組織的內部張力。古人說,共患難易,同富貴難,但其實共富貴后再共患難更難。
馬云或許早有此慮,從阿里內部高管的位次分布來看,阿里內部呈現出一種矛盾的“對立統一”:蔣凡張建鋒俞永福們更多負責開疆拓土,即業務層面運營;而童文紅蔣芳們更多負責內控把關,即企業層面經營。
簡單來說,一方握有“虎符兵權”,一方手持“尚方寶劍”。而這種安排是會幫助阿里內部形成平衡,還是加劇內部問題的產生和升級,或許誰也無法預見,又或許這將取決于阿里時下所處的發展階段和健康狀況。
管理學上講,內部張力是企業發展的必需品,一團和氣、互相謙讓的管理團隊很難為業務帶來突破。但這對應著增長階段的企業,隨著淘特的失速、阿里統治第三方電商平臺的慣性被打破、短中長視頻平臺和社區們大膽發力電商,或許阿里已經處于企業生命周期中的另一個階段了。
處理好內部張力,避免組織被撕裂,這對張勇而言似乎是個并不遜于業務增長的重擔。
04
寫在最后
仍然需要稱贊,從當初被推出來接替聚劃算到現在,從新增用戶、分布、營收等諸項業務指標上看,淘特無疑都比前輩做得更好。
但淘特的對手不是它的前輩,只比聚劃算做得好遠遠不夠,它需要替阿里牽制甚至擊敗拼多多。盡管汪海因為淘特的成績升任合伙人,但套用“平臺之問”,現在還很難判斷,兩年做到3億用戶,是由于背靠阿里的平臺資源和生態,還是其個人高超的業務能力。
在消耗了數百億投入過后,阿里似乎正在逐漸喪失向淘特長期輸血的耐心。而接下來,汪海必須要證明淘特講的M2C是個真正具備商業可行性的故事。
畢竟,阿里的合伙人也不是只進不出的。
*題圖及文中配圖來源于網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