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月22日,國內口腔連鎖醫療公司瑞爾集團登陸港交所,成為港股市場第一家口腔專科連鎖企業,也成為中國口腔行業第一家全國品牌連鎖的上市公司。
它的上市,讓私人口腔診所和高收入的牙醫群體進入大眾視野。根據財報數據,主打高端牙科的瑞爾齒科,全職醫生的平均收入為128.79萬元,而其口腔修復主任醫生黃建生則在微博上表示:瑞爾薪資最高有600~700萬。
這是一個相當驚人的數字。在以高薪著稱的互聯網,阿里P7的年薪(總包收入)最高也才120萬。
乍眼一看,牙醫對年輕人來說似乎是一個比互聯網更值得進入的行業。但事實真是如此嗎?
和中國的很多行業一樣,牙醫這個行業內部也存在基于城市、工作年限而產生的收入差距,但牙醫內部的收入差距卻高達數十倍。
以四線城市為例,普通牙醫的收入在10萬左右,做到主任最高也不過20~30萬,而一線城市的牙醫收入卻能輕松達到百萬以上。
我和四川四線城市的牙醫們聊了聊,在她的講述里,我發現,一二線城市的牙醫和四線及以下的牙醫,就像是兩份完全不同的工作,他們所面臨的消費人群、本地市場,甚至掙大錢的方式,都完全不同。
”勸人學醫,天打雷劈”
“月薪一萬,仍然不是好工作。”
宋園園在四川一個人口僅200余萬的四線城市從事牙醫,她實際的工作有兩份:一份在公立醫院全職,另一份則在私人診所兼職,前者每月能拿到7、8千,后者每月2千,加起來一個月一萬左右。
這是一個比上不足,比下有余的收入。
在當地,城鎮居民月收入僅3000出頭,她的收入在當地而言算得上相當不錯了。和一線城市盡管有差距,但因為城市發展速度不同,這種差距必然會存在。
“那你為什么會說“勸人學醫,天打雷劈”呢?”
宋園園頗有些無奈地說:“因為學醫投入大,產出少。”
完整的醫學院教育需要8年,本科5年+研究生3年,但對很多小城市的人來說,8年學習的時間太長,持續的學費投入也會吃不消,所以很多人會選擇讀完本科5年就嘗試進入醫院工作。
而在四川,因為有華西口腔的招牌在,整個醫生行業,尤其口腔領域,內卷十分嚴重。
在宋園園畢業時,一條較為順利的路徑是:先去申報華西的支邊支貧項目,支援3年,再憑借這一經歷的加分而加入成都當地較好的醫院。宋園園走的就是這條路。
但就在她支援的三年里,內卷的風從東刮到西,成都三甲醫院對于學歷的要求一下從本科提到了研究生甚至博士。宋園園支援之后,難以留在成都,于是一層一層地往下降,最終只找到一家四線城市的公立醫院的工作。
而如果想要找到一份比較好的工作,至少需要本科+研究生的學習,再加2、3年優質醫療單位的工作經驗,整體需要11年。
“11年,你做其他的行業已經積累下很多東西、收入早翻倍了,但做醫生,一切才剛剛開始。”
而接下來,要想工資提升,就需要擠破腦袋往上晉升,這個過程通常需要6~10年不等,在小城市,大家都盯著這個位置,無疑更困難,很多晉升甚至需要10年以上。
“但你做個幾十年,做到主任,一個月能拿到3萬塊錢,也就到頂了。這還是一周工作6天,每天都很忙碌的情況下。”
因此,在一線四線城市,一個公立牙醫的正式收入多在10萬到30多萬之間,盡管底線有保障,但向上的天花板較低,基本屬于收入一眼能望到頭。
“那私人診所會不會好一點?”
“私人診所想要活下去,也需要多年用戶的積累,不然很容易破產,和在公立醫院發展需要的時間、到手收入差別不大。”
同時,醫生也不是一個輕松的行業,病人來得多了容易忙不過來,晚上每個醫生都要上夜班,從晚上8點一直值班到早上8點。盡管所有學醫的人都知道熬夜不好,但每一位做醫生的人,卻都不得不熬夜。
忙,經常夜班,收入雖穩定但變化不大,這些因素導致了宋園園對學醫這件事幻想的破滅,她在聊天中多次重復:“勸人學醫,天打雷劈。”
“小城市的牙醫要掙錢,得去開講座、賣書”
小城市醫生怎么發財?
但聽了宋園園的解釋后,有兩個問題浮現出來:
一是為什么一線城市的牙醫收入可以那么高?數十倍的差價很難直接用“城市發展速率不同”歸因。
二是,為什么大家平時接觸到的小城市的牙醫,看起來也挺有錢的?
正是在這兩個問題上,宋園園點出了一線、新一線城市和低線城市所面臨的市場狀況和職業發展道路的不同。
牙醫的收入差距主要來自于收費和看診人數。
在成本構成里,因為90%的耗材來自國外,沿海和內陸在耗材成本上相差不大;設備上,國產和進口會拉開一定的成本差,但這種差價會在收費上予以彌補,使用好設備的醫院診所面向中高端人群,整體收費會較高。
但是,真正拉開這種收費差距的,是技術。
在一線城市,技術高超的牙醫做一顆牙的收費可以達到數萬。當地人愿意為技術付費。但這種付費意愿,目前基本還只停留在一線、新一線這些經濟較為發達的城市。
在宋園園所工作的四線城市,大多數消費者還沒有“牙齒重要”的概念。
他們通常會等到牙疼得受不了才來看病,這時普遍需要做根管治療。而一套根管治療的耗材成本通常在400~500元,加上設備的使用、醫生的時間和精力,最低也需要1500~2000的手術費用。而這對當地的大部分民眾而言,是不能接受的。這筆錢甚至能支撐起一些家庭一個月的開銷。
宋園園印象很深的是,經常有十五六歲的孩子來看診,牙壞掉了,她告訴父母需要做根管治療,需要2000左右,很多父母的第一句話是:“能不能拔了?”
“在很多內陸的小城市,口腔科不是剛需。對很多當地人來說,就算沒牙,吃熬得軟的粥,也能活,那這就不是個事兒。”宋園園總結,“不同線別的城市面臨的消費群體,是完全不同的。”
這直接導致了在低線城市,很多口腔業務并不會強力滲透。
“比如定期的檢查、洗牙,我們這兒有這個概念的鳳毛麟角;比如普通牙科的治病,根管治療、牙髓手術、假牙的修復等,大多數也會拖著不肯來;至于愿意花錢在正畸、種植的就更少了,因為很多人覺得這筆錢花得貴,又不必要。”
宋園園后來補充:盡管隨著觀念的發展,當地有一些80后的父母開始關注孩子的牙齒健康,在孩子青少年時期帶他們來醫院正畸,但目前的整體比例也還不足10%。
護牙、養牙的觀念的缺失,當地平均收入水平的受限,最終導致了來看牙的人少,愿意為牙齒花大價錢的人,也少。
牙醫群體內部,對這種現狀其實有清晰的認知:
“想把口腔做好,一線、新一線都可以,二線看城市,三線看個別城市,再往下就沒什么錢可以賺。”
“那那些看起來非常有錢的牙醫,到底是怎么掙的錢?”
宋園園擺了擺手,“嗐,那就是另一個路數了。往上爬,爬到教授,出去演講、講課、教學生,開輔導班,去掙別的收入。這些才是大頭。”
“小城市普通的醫生沒有出路嗎?”
宋園園笑著看著我,搖了搖頭。那神情似乎在說:你在做夢嗎?
口腔江湖里,大小城市間鮮明的溝壑
“牙醫想富,得靠共同富裕。 ”
在牙醫職業發展的道路上,一線、新一線城市和低線城市呈現出鮮明的差距。
在經濟較為發達的城市,當地居民產生了對牙齒保健、美容的需求,并愿意與之付費。從發達國家的經驗來看,也是如此:口腔行業的發展和收入水平的提升有很大的關聯。
以美國為例,1966~1987年,美國人均GDP由4000美元增長至20000美元,而口腔醫療市場在這個過程中經歷了高速增長,人均牙科支出從15.2美元增長到104.5美元,年均復合增長率為9.6%。
而在1980年左右,美國人均可支配收入達到9000美元,口腔中的高價值、非醫保報銷項目種植和正畸迎來快速發展,這同樣佐證了收入在達到一定數量后,口腔才會迎來快速發展。
美國人均牙科支出與收入之間存在明顯正相關性
而在2017年,我國一二線城市人均可支配收入達到或將近9000美元,在某行業研報里,一些分析師將“種植和正畸”認為是中國口腔行業未來的兩座金礦。但在低線城市,很多人對牙齒的訴求還停留在“能用就行”的基礎上,愿意為之付費的意愿很低。
宋園園補充道:“不管是在公立醫院還是開診所,想掙錢的主要方式還是要多有人來看病、付費。但我們平時看下來,5個里能有一個愿意治就不錯了。而且通常都選最便宜的那種。”
于是,經濟收入、口腔就診意識,以及付費意愿的不同,最終導致了一線、新一線的口腔科和低線口腔科發展的不同,以及醫生收入之間的鴻溝。
齒科第一股的上市,能利好整個行業嗎?這恐怕需要打一個問號。
在低線城市,消費需求、能力以及市場尚未養成,談大量掙錢,恐怕很難。
齒科發展至今,內部競爭也變得非常激烈。宋園園所在的四川,就因華西口腔的存在而致使競爭激烈,目前已經發展到博士+好的實習才能進成都比較好的口腔醫院。
而老牌一線城市北上廣深,因為發展早、收入高,內卷程度更加嚴重。
而這種內卷,同時造成了不同城市間的醫療資源分配不均、醫資力量大于城市需求的雙重結果。
華東地區的口腔產業明顯高出其它區域圖源:牙博士招股書
這是一個受地域影響非常大的行業。宋園園所能希望的,就是低線城市的口腔護理理念和經濟發展能同步發展起來。
她最初是因為口腔醫生有更多的自由度而進入這一行業(可在醫院、也可開診所),而只有大眾的需求起來了,她也才能更有彈性地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。
牙醫也會持續下沉
口腔科不同城市間的發展現狀,其實是過去中國快速發展、城市間發展速率不同的一個縮影。
這種速率不同,不僅局限于收入水平,而是包括市民消費理念、行業發展、人員就業等多個方面。
互聯網曾在一定程度上抹平了一些地域間的差異,但當產業落地到具體的城市,不同的城市氣質、不同的城市市民,就是會讓這個產業在當地的發展呈現出完全不同的樣貌。
“橘生淮南則為橘,橘生淮北則為枳”,這句俗語到今天依舊適用。
但從另一方面來講,它又意味著機會。
在低線城市的口腔發展潛力尚未被完全激發的情況下,誰能培養出這樣地區用戶的消費習慣、建立起高忠誠度的用戶群,誰就能成為低線市場里新的獨角獸。
而現在,據宋園園所說,也有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開始關注他們的牙齒。低線城市的口腔科向上發展的趨勢,也初見端倪,未來并非沒有一爭之力。